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华彩乐段

1999-02-18 来源:光明日报  我有话说

记忆中最美好的一页,莫过于孩提时代的过大年了。那时候,天真烂漫,无忧无虑,一年的365天每天是一个跳动的音符,而过年的那些日子则是一节韵味最足的华彩乐段。

是的,那时候家乡陕北的过大年,是一个很过瘾、很绚丽、很能让人尽情尽兴地得到身心享受的难忘过程。

在我的印象里,大人们起早贪黑地辛苦一年,一年里舍不得吃,舍不得穿,好像全为了过这一个年了。

年的时间拉得很长很长。

一进腊月就有了过年的气氛了。最明显的表现是,散置在各处的碾子、磨,驴拉人推,每天每时都吱扭作响。那是人们在碾黄米软米,磨白面荞面,着手做年茶饭。接着就是家家案板震响,锅灶火旺,滚油飘香。做成的年茶饭如百花盛开,仅米类的就有油糕、枣糕、油馍、米馍、稠酒、黄酒等等数不胜数的花样。而其中的油糕、油馍、米馍、米酒,各家都做得很多,都是装满了大缸小缸,要从此刻一直吃到正月二十几。

天上往往飘着雪。喜鹊也往往在枝头叫着。而冬至,腊八,腊月二十三,这些种种为大年的辉煌出场做铺垫的节日披着洁白的雪花,和着鹊歌的节奏,联翩而至。每个节日都少不了好好地吃一顿属于这个节日的特殊饭食。

腊月二十三因为距年最近,这个节日强烈地显示出年的风姿。家家“请”回灶神贴于锅台上方的墙上,献上糖瓜,烧香磕头。灶神旁贴的对联是:“上天言好事,回宫降吉祥”。据说献糖瓜的意思比这对联更进一层,是对灶神能不能也为小民讳讳不大放心,就干脆用这糖瓜将灶神的嘴巴糊住,使其有口难言。但这些用意,我是后来才慢慢懂得的,当时只知道磕罢头也能分享几个糖瓜。以粟米做成的糖瓜对孩子是很有诱惑力的,大概相当于八十年代初孩子们眼中的巧克力。

过了腊月二十三,可以说就进入倒计时了。于是人们更加忙碌:杀猪,宰羊,扫房,贴窗花,糊灯笼,做肉,剁饺子馅,请人写对联,买鞭炮,洗衣……还不能忘了剃头,因为有钱没钱,不能连毛过年呵!人们忙得风风火火,喜气洋洋。到大年三十的上午,家家窑里窑外干干净净,灯笼高挂,对联如火,扛大刀的门神守护着人们,人们就静等着大年降临的拍翅之声了。

在整个腊月的日子,作为孩子的我,无论是帮着大人推磨滚碾,还是观看大人炸油糕、杀猪,或者跟着大人贴对联、挂灯笼,都是觉得其乐无穷。陕北民歌在比喻一个人高兴万分的时候,有这样的歌词:“好像那娃娃过新年”。这简直是一种深刻的生命体验。许多大人过年时往往还会有这样那样的压力和烦恼,只有娃娃,无一例外地被欢乐粉碎了。

除夕的晚上,灯笼光中,香火味里,鞭炮声内,人们一炕一炕地围着,有的包饺子,有的吃年夜饭,有的“抹花花”、“掀棋棋”,中间还夹着给各种神灵和长辈磕头,总之,是迟迟不睡,陕北谓之“熬夜”,即守夜。而像我这样的男孩,因为生性爱动,每过一会总要拿上点着了的香头和大大小小的鞭炮,与邻家的孩子上院下院地跑,并且噼噼啪啪地放上一阵。炮放完了,再回来凑到大人身边。那时候虽然没有电视,没有赵本山张也们的表演,人们守夜也守得丰盈充实,兴味盎然。许多人是通夜不睡的。我曾经也想跟着他们守到底的,然而半途总是上下眼皮打起架来,不知怎么就睡着了。可是刚刚迷糊一阵就会听到鞭炮声再次响起,这时脑子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:终于又长大一岁了!快起床吧,起来以满腔的欢乐和对全家的祝福吃一碗饺子吧!

整个初一这一天不出门。全是在家里吃,玩,欢庆。初二初三开始出去走亲戚,拜年。初七又是一个节日:小年。正月十二是我的生日,但因为处在过年的浓重气氛中,常常被人们忘记了。其实这一天我家总是还在吃好的,家家也都还在吃好的,都是有糕有肉有酒,好像全陕北都在祝我生日快乐。

正月十五元宵节又把大年的喜庆气氛推向一个新的高潮。主要是有了闹秧歌的社火。其实正月十二三秧歌队就到处扭搭着了。正月十五一到,锣鼓喧天,秧歌遍地。天一黑,在山山洼洼沟沟峁峁万盏灯笼射出的光芒中,鞭炮声响成了一片,而“起火”也一个接着一个地飞上了天空。有的人用煤炭垒塔燃成火塔。铁匠们则又把熔化了的铁水装在具有长柄的铁勺中,放在支点上,然后以杠杆原理击其把柄,使灿烂的焰火漫天迸溅。秧歌和看秧歌的人就在这样的背景中,张扬着人生的激情和喜气。

一般要到了正月十六七之后,欢庆的浪头才渐渐平息下来。人们这才意识到:年,这下才快要过完了。

这就是我小时过大年的粗略情况。当我现在回忆这些的时候,心里依然迷漫着无尽的欢乐和幸福。

现在时代有了很大的发展,社会有了很大的进步,但就过大年来说,其气氛,其趣味,其给予人们特别是给予孩子们的精神享受,远比我小时寡淡得多了。这大概是我们苦苦地追求现代文明必须付出的代价吧。但现在每逢春节的来到,我还是为处于福窝窝中的孩子们叫屈。与此同时,一种浓烈的怀旧情绪溢满我的心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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